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壺銘補釋
吴鎮烽
筆者最近看到曹錦炎先生(2021)《新見 卣銘文及其相關問題》一文公布了日
本某私家收藏的一件“ 卣”的全形拓及銘文拓本(圖一、圖二·1、3),此器甚爲
重要。曹先生作了釋文,並進行了深入研究,筆者讀後頗受啓發。本文想就其器名和
釋文再作一些補充。
過去人們在卣和壺的命名上多所混亂,一般研究青銅器的學者都將帶有提梁的
青銅器歸爲卣類。這種分類實不科學。近年來,人們注意到一部分帶有提梁的所謂
“卣”却自名爲“壺”,如日本出光美術館收藏的一件提梁器,銘文是“隹壺”;河
南平頂山北滍村出土的一件提梁器,銘文是“姜作用壺”,湖北隨州葉家山出土的一
件提梁器,銘文是“曾侯作田壺”。這類提梁器一般都是内插式蓋。對此,張昌平先
生(2011)曾提出“以承蓋方式區别卣和壺,即將母蓋承子口的歸爲卣,母口承子蓋
的稱爲壺”。筆者基本上贊同張説,但應再補充四點。其一,提梁壺整體修長,提梁
卣矮胖;其二,提梁壺壺體横截面一般呈圓形,提梁卣卣體横截面一般爲橢圓形;其
三,提梁壺一般口小且較直,或者微侈,提梁卣多爲斂口或者口微内收;其四,提梁
壺頸較細長,而提梁卣頸較粗矮。以上四點當然也有個别的例外。“ 卣”直口長頸,
器體横截面呈圓形,圓腹圜底,下部有四條獸蹄形足,頸部有一對小鈕,套接扭索形
提梁,内插式蓋,蓋面隆起,上有圈狀捉手,下有長子口,通體光素。造型與山東滕
州前掌大商墓出土的提梁壺、小子省壺風格基本相同,只是把圈足改成了四條獸蹄足
而已。故筆者認爲此器應改稱 壺。
壺蓋、器對銘,各五十六字。曹先生文中所附的蓋、器銘文拓本有些字較模
壺銘補釋·63·
糊,筆者得到朋友提供的銘文照片較清晰(圖二·2、4),可互相參照。該壺銘文與
2000年山西曲沃縣曲村鎮北趙村晋侯墓地M114出土的 甗銘文相同(圖三),但由
於墓葬被盗掘破壞,甗體殘破較甚,許多字缺失。兩器相互校勘,既可補足 甗缺失
的字,又可印證 壺銘文拓本中一些模糊不清的字。
筆者對 壺銘文重新釋文如下(分行依 壺器銘):
隹(唯)十又一月,王令(命)
南宫伐犲(豺)方之年,
唯正月既死霸庚
申,王才(在)宗周,王朝
令(命) 事(使)于緐(繁),易(賜)貝
五朋, (敢) (揚)對王休,
用乍(作)寶 (尊)彝,子〓(子子)
孫〓(孫孫) (其)永寶用。
“王令南宫伐犲方之年”,這是以重大事件來紀年的一種方式。此類“大事紀
年”最早見於西周早期青銅器銘文,如山東黄縣出土的旅鼎“唯公太保來伐反夷年”,
湖北孝感出土的中方鼎“唯王令南宫伐反虎方之年”,傳世的鼓䍙簋“王令東宫追以
六師之年”等。戰國時期楚國用此方式紀年的現象就更多了。
圖三
銘文中的“南宫”,李學勤先生(2007)和曹錦炎先生(2021)都認爲與中方
鼎的南宫是一個人,時代爲西周昭王時期。筆者贊同此説。“犲方”,即豺方,曹先
生釋爲“狄方”,孫慶偉先生(2007)、李學勤先生(2007)對 甗的這兩個字釋爲
“虎方”,均不確。這個字左从犬,右从才,當釋“犲(豺)”。 甗這個字左上方
雖然稍殘,但可看出確實是“犲”。 壺的器銘拓本十分清楚,其下再無筆劃。孫、
李二先生之所以釋爲“虎方”,可能受中方鼎的“王令南宫伐反虎方之年”的影響,
曹先生發現此字並不像虎,左旁是“犬”,右旁還有筆畫,推測右旁是“火”字的殘
筆,故釋爲“狄”。李學勤先生推定南宫伐虎方之年即昭王十八年。此壺的南宫伐豺
方與伐虎方不是一回事,也不可能是同一年發生的事件。若用同年發生的兩件大事分
别紀年就無法區别了。又因十九年昭王伐楚“南征不復”,死於漢水,故此伐豺方也
不可能發生在昭王十九年或其後,應在伐虎方和伐楚之前,即昭王十八年之前,具體
年份尚難推定。
“豺方”一詞,金文首次出現,古文獻未見記載。它在什麽地方?值得我們探
討。壺銘記載在南宫伐豺方之年的正月庚申日,周王命 “使于繁”。繁,見於西周
中期的班簋“王令毛伯更虢城公服,屏王位,作四方極,秉緐、蜀、巢”,李學勤
(2007)、孫慶偉(2007)、曹錦炎(2021)諸先生均認爲此“繁”也就是《左傳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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屢屢出現的繁陽。春秋早期的曾伯 簠(《銘圖》05979)有“克狄淮夷,抑燮繁陽,
金道錫行”;戎生鐘(《銘圖》15242)有“俾潛征繁陽”;曾公 鎛(《考古》
2020年7期82頁圖14)有“涉政淮夷,至于繁陽”,以及晋姜鼎(《銘圖》02491)、
繁陽之金劍(《銘圖》17819)等。春秋時期“繁”爲楚地,故址大致在今河南新蔡
縣東北。中方鼎記載南宫伐虎方,周王命中先省南國,而南宫伐豺方,周王也命 出
使繁(詳後),二者肩負的任務應該一樣,都是與南宫伐虎方或者伐豺方有密切關係。
虎方是商周時期南方小國,大概地處江淮地區。武丁時期的卜辭亦有記載商朝對虎方
的征伐。既然 出使的繁在今河南新蔡縣一帶,那麽豺方也應在南方,與虎方毗鄰或
者相近,因爲都是以猛獸爲族徽或族氏名。
壺蓋銘和器銘拓本“王才(在)宗周”之後的兩個字均模糊不清,器銘拓本
可以看出後一個字左邊从“ ”,右旁僅見一竪,曹先生將兩字釋爲“各廟”,可能
是曹先生依照一般錫命類銘文在“王在宗周”之後常有“各廟”或“各大室”之語推
測爲“各廟”兩字。我們發現在 甗銘文中“王在宗周”之後是“王”字(圖三),
下一字則完全缺失,而在 壺器銘照片上則可以清晰地看出該字左旁从“ ”,右旁
有二竪劃,其結構與史 簋(《銘圖》4986)、事族簋(《銘圖》5084)的“朝”字
完全相同,可以肯定此字爲“朝”。兩器合觀,“王在宗周”之後的兩個字當釋爲
“王朝”。
“朝”字在兩周金文中經常出現,凡五十多見,用法有四。其一,讀爲“zhāo”,
時間用詞,即早晨。如:利簋(《銘圖》5111)的“唯甲子朝,歲貞”;夨令尊
(《銘圖》11821)的“明公朝至于成周”;大盂鼎(《銘圖》2514)的“朝夕入諫,
享奔走,畏天威”;宗人簋(《銘續》20440)的“宗人其朝夕用享孝于嫡宗室”;
伯句簋(《銘圖》4989)的“其朝夕用盛稻、粱、穛”等;其二,用爲人名、地名。
如:朝歌(朝歌右庫戈,《銘圖》17059)、掃父昶朝(掃父昶朝鼎,《銘圖》2130)
等;其三,讀爲“cháo”,訪、見之義。臣見君,諸侯相互拜見。如:子犯鐘(《銘
圖》15200)的“子犯佑晋公左右,燮諸侯得朝王,克奠王位”;陳侯午敦(《銘圖》
6079)的“陳侯午朝羣邦諸侯于齊”等。其四,借爲“廟”,如: 簋(《銘圖》
5304)的“王格于大朝(廟)”;乖伯簋(《銘圖》5385)的“用孝宗朝(廟)”等。
在 壺、 甗銘文中“朝”應讀爲朝夕的“朝”,即早晨。《説文》:“朝,旦也。”
《爾雅·釋詁下》:“朝,早也。”《廣韻·宵韻》:“朝,早也。又旦至食時爲終
朝。”“王朝”兩字連同下列五字合爲一句,讀爲“王朝令(命) 事(使)于緐
(繁)”,文從字順。全句是説周王在正月庚申日早晨命令 出使繁。
銘文其他字句就没有難理解的了,此不贅述。
壺、 甗銘文大意是説:在南宫伐犲(豺)方那一年的正月既死霸庚申日,
周王在宗周。周王早晨命令 出使繁,並賜給貝幣五朋, 稱謝周王的恩賜,鑄造了
·66·出土文獻綜合研究集刊(第十五輯)
這件尊彝,希冀子子孫孫永遠寶用。
參考文獻:
曹錦炎 2021 《新見 卣銘文及其相關問題》,《半部學術史,一位李先生——李學勤先生學術成就
與學術思想國際研討會論文集》,清華大學出版社。
李學勤 2007 《論 甗銘及昭王南征》,《仰止集——王玉哲先生紀念文集》,天津人民出版社。
孫慶偉 2007 《從新出 甗看昭王南征與晋侯燮父》,《文物》第1期。
張昌平 2011 《論濟南大辛莊遺址M139新出青銅器》,《江漢考古》第1期。
Wu Zhenfeng
Abstract: In Cao Jinyan’s article Problems Concerning the Inscription of the Newly
Found Wei You 卣, he made a good interpretation on the Wei You 卣 inscription and
the inscription is identical with that of Wei Yan 甗 unearthed from Tomb M114 of the
Marquis of Jin at Beizhao, Qucun, Quwo, Shanxi. This article makes a supplementary
interpretation on the vessel name and inscription of Wei You. It holds that the so-called hufang
虎方 or difang 狄方 should be interpreted as chaifang 犲(豺)方, and that the so-called
gemiao 各廟 should be a misinterpretation of wangzhao 王朝, in which the character “朝”
should be read as zhao 朝 meaning morning. Combining wangzhao with the following
five characters, the whole sentence becomes wangzhaomingweishiyufan 王朝令(命) 事(
使)于緐(繁).
Keywords: Hu 壺; Yan 甗; Chaifang 犲方; Zhaoling 朝令